走进礼拜堂见到的第一个人

文/沐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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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让神放在你心里的某一真理成为过去,无所行动。不管用笔墨或用血,要把它记录下来。”     
——引自《竭诚为主》
 
引言

这所诞生于1936的礼拜堂,终于迎来超越历史的羁绊重获焕然一新的契机。在这所满有恩典和真理传承的礼拜堂里,近一个世纪以来,走出去无从计算的重生得救的灵魂。

作为一个新造的人,我的生命就是在这里被悄然构建,并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改变。但教会是基督的身体,是用基督的血所买赎的人的聚集,并非一所宏伟与否的建筑;但这所历久弥新的礼拜堂自身便是一种无言的见证,陈述着这座城市厚重独特的文化底蕴。在此即将竣工之际,不能忘记诸多秉承了信仰传统与教会休戚与共的牧人和信徒。然而也只能删繁就简从一个人说起。

1. 厚重的门

我要说的这位长者不过是一个不能再普通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引人注目,不会有人报导,没有任何的新闻价值,但她在我的心里却有永恒的位置。

一个冬天的夜晚,当年夜晚的漆黑好像是那个时代的标志,没有广告牌没有霓虹灯,即使市中心也灯光暗淡,稀稀拉拉的行人被浸呑在黑暗中,我走进一所被关闭多年刚刚开禁的礼拜堂,一座古旧的德国哥特式建筑。

我迟疑地推开神秘厚重的拱形木门,不料门后站着一个人,让我有些局促和惶恐,可能这里很少见到我这样年龄的莽撞男士,这位矮矮胖胖的长者对我走进来所表现出来的兴奋,好像已等候了多时专门在迎候我,又好像知道我一定会来;从未有人向我这样的微笑,似乎发生了我还不能领会的事情;因此,那难以形容的瞬间永远留在我记忆的深处,至今清晰可见。

她礼貌地问我的名字,然后认真的记在用牛皮纸自制的小本子里,这是我有生第一次走进礼拜堂,这位长者是我走进那厚重的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厚重的门对于我真正的意义。

2. 海盗与哀乐

那时贫瘠的大陆刚刚结束了那场文化、思想的浩劫,人们破损的灵魂与尊严仍在噩梦中挣扎。那时的我整天皱紧眉头离群索居,所居斗室引人注目之处,摆放着学习素描用的石膏雕像——浮出水面的“海盗”,当时最震撼我的音乐是没人愿意入耳的殡葬哀乐。可见当年的颓废和苦毒,那已经是被遗忘的故事,几乎连自己都忘了为什么内心是如此糟糕的状态。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是在专政机关度过的。那个年代听不到真正的音乐,在监狱里唯一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是新闻联播,有一段时间不断地传来震撼人心的哀乐,报导国家重要领导人的去世。那之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庄严隆重的音乐,因此哀乐可以代表当时国家重大的历史变故,绝非如今的火葬场只要交费每个离开世界人都可以享受的殡葬礼仪。

若离开动荡的历史背景,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把哀乐当作音乐来欣赏,难怪后来某位著名导演执导的电影里只稍变节奏便把“哀乐”恶搞成轻松欢乐的曲调,那种诙谐和幽默是有历史含意的,恐怕释放的是那个时代的压抑。而“海盗”与“哀乐”几乎便是我当年从里到外的肖像,没有人生的方向、没有盼望、心里没有歌唱、没有认同;因此我走进礼拜堂那厚重的门绝非轻而易举也绝非偶然。

3. 镜子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认真地记下我的名字,因为从那天开始,她便每天跪在上帝的面前为我祈祷,在她所住的那个没有窗户的长条屋子里,把我的名字贴在一面镜子上,那是她每天面对上帝的地方;从此我和我的家,成为她与上帝说话的内容,而且从未间断。

后来我的女儿已经长大,一次我惊讶地问她,你怎么知道这“祷告的镜子”?她说我从小就总听你说“祷告的名字贴在镜子上”。

一个非亲非故的长者,在我还不明白这样做有何意义的时候,便为我祈祷,难道我有何可爱之处吗?竟蒙一个人如此的姑息关爱? 

她的家在礼拜堂的院子里,虽然简陋的仅供起居而已,而现在看来主要的功能不过是一个祈祷室,有一小批蒙主所爱与我年龄相仿的初信者在她的服事下,在这里悄悄地成长起来,走上了事奉主的道路,像她一样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主。

她自幼奉献,在最艰苦的情况下读神学、为作宣教士学习妇产接生、多年在教会中殷勤事奉、几乎每一位第一次进入教会的人都在她的视线之内、看顾之中;晚年被按立为牧师。

她的尊贵在于她与上帝同居,她的内心就是上帝的居所,所以外在的狭窄或简陋不再重要,她曾和我说“如果天上有悲伤的话,那就是人的生命里没有神(拒绝神的爱)”,或许这就是她每天在镜子下祷告的原由或驱动力。

我不能不深深地感恩,有这样一位长者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走进我的生命;我岂有可爱之处!她不过是因她生命里的耶稣而爱我,是因祂的爱而爱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她从不间断不丢弃地祈祷终于让我瞥见了那爱的源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生未嫁,虽膝下没有子女,但属灵的儿女却不乏其人,我的新生命岂不是在这个没有窗户的长条屋子里,那个祷告的镜子下悄然诞生的吗?为什么初生的婴儿都有母亲呵护?那是因为创造生命的那一位希望每一个人的身边都有人像祂一样爱你,视同己出。

后来我逐渐地明白,她将我的名字绝非仅仅贴在镜子上那么简单,而且不但我的名字,我妻子的名字,另一个人的名字,另一个人妻子的名字逐一的陆续的贴在那面镜子上。

4. 扒窗户的人

那时候楼房很少,左邻右舍比邻而居,几乎同样的清贫;如今“远亲不如近邻”的俗话早已成了残存的记忆,邻居数载也绝无往来。

当年我的家便住在一间简陋的平房里,由于偶然的原因我们离开家两周,回来的时候,邻居都来告诉我,有一个老太太总来扒你家的窗户,往里面看,我们问她,她说好久看不到你,并问“这个人到哪去了?”她们告诉她我出了远门,但第二天她又来了,又扒在窗户上往里面看。

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平常小事,但我听了心里却有一股热流,真如漂流多年的“海盗”,远远地听见亲人的呼唤和寻找,忽然有一种苏醒,让我欲哭无泪。

但我的妻子与我完全不同,她已听说有个人总扒我家窗户,但从未见过面。有一天我没在家,这位扒窗户的人竟然破门而入,问她:“这是沐恩的家吗?”她正在洗衣服,屋子里自制的沙发上都罩着刚铺上的白罩,她心里想“埋埋汰汰”地还得让她坐下。原来扒窗户的人是来我家家访,看看有没有可能让我接受洗礼。已经很生气的妻子回答她说:“你就不用说了,我家不能受洗,我是共产党员,我们的信仰不同。”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不能想象她是怎样离开我的家,但我知道她一定又回到那镜子面前。

这件事之后我再去礼拜堂,便有了附加条件,妻子开始数叨:“你别出去躲清静,要出去带着孩子走。“这样我四岁的女儿被迫跟我去教会,带着纸和本,一边又写又画一边听,回家就给她妈讲所听到的。

一年之后我受洗归主,经过一些周折,我的妻子也信主受洗并参加圣诗班的事奉,那时候才知道后悔,上帝圣洁的仆人到我的家,却遭到厌弃和无情的拒绝。更奇妙的是后来发现最初为她传福音的竟是她四岁的女儿。

5. 牧师的流泪与微笑

这位走进我生命、走进我家的神仆,名字叫李敬真,大家称她为李牧师,后来几乎成了我妻子不能离开的亲人,在妻子病患中最艰难的时候牧师几乎天天陪伴她,为她讲解圣经,在她的床前为她祈祷。

我看着她跪下的背影被深深地感动,也为她祷告的果效而感恩,让我明白 “神只向那些肯付出时间去聆听祂话语的人说话。体贴神的人,才能与这位至高者交通—–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体会世人的忧伤,感受世人的愁苦;她也必乐意分担弟兄们的重担。”【注1】

她就是这样一位代求者,活在爱的国度里,一种在地如同在天的状态,不是经过这个过程而得到什么,而是能够这样祷告已经是一种赏赐。

时间过的很快,那一年礼拜堂庆祝圣诞节,在赞美声中台上抱着圣婴的马利亚,竟然是那曾经刚硬的驱逐牧师的人,这位坐在台下的牧者看着这一幕泪流满面。

后来牧师病了,得了不治之症。那位驱逐牧师的人有幸在她身边服事,手术前牧师要求为她读圣经,病房很不安静,但她执意要读,并说,我每天都读圣经,何况今日。于是翻开圣经为她读到:“——造成你的那位,现在如此说:“你不要害怕!因为我救赎了你。我曾提你的名召你,你是属我的。你从水中经过,我必与你同在;你趟过江河,水必不漫过你;你从火中行过,必不被烧,火焰也不着在你身上。因为我是耶和华你的 神,是以色列的圣者,你的救主。——因我看你为宝为尊,又因我爱你——不要害怕,因我与你同在!”【注2】读到这里牧师流泪了,并说:“不用读了。” 

【注释】
【1】引自陶恕《受教者的心》)。
【2】旧约圣经《以赛亚书》43:1-5。

6. 守望者

就像教会院子里那棵歪把子树,走进来的每一个人都在她的注目之下,并非我和我的家、某个人或某个人的家受到她的偏爱,而是她无时不在寻找第一次进入教会的人,很多人刚刚走进教会总是首先被她发现,好像上帝的眼睛定睛在每一人的身上,她是教会的守望者。

一位姊妹35岁,丈夫突因肝癌而亡,巨大的打击似被捆绑不能与任何人说话,看见别人正常的生活,她扭头就走。有一天孤儿寡母走进教会,李牧师看见她的茫然和忧伤便很关心的问她:“你是第一次来吗?”很久没有与人开口交流的她回答“是呀”,这时候她的孩子惊讶地说:“妈,你会说话了!”

另一位姊妹本是衣食无忧的世家裁缝,却被丈夫所弃,像疯了一样天天在大街上跑,来到教会李牧师对她说:你丈夫不要你,但神要你,永远不丢弃你。这句话立刻抓住了她的心……,后来牧师讲述的福音,也逐渐地挽救了她濒临破碎的家,重新和好如初。从此她再未离开过教会。

临终前牧师在病床上劝勉一位弟兄,担心他会离开教会,对他震动很大,他觉得奇怪,这是个人与神之间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信徒之间也总有人对他人另眼相看,但这位守望者却及时教导她身边的人,彼此相爱怜悯体恤才是基督的心,重要的不是个人的成见或看法,而是要体会神的心意!我们的神不看某个人的神学观点偏激或肤浅,这可能只证明她内心所受的伤害,但神却仍然是她唯一的安慰。这位守望者就是这样以基督的心为教会守望和接纳走进来的人。 

7. 永恒中的面对

那年的冬天,我的守望者——李敬真牧师的追思礼拜在教会举行,遗憾的是我当时远在重庆,但一位与我的名字曾一同贴在镜子上的最好的友人接通了我的手机,使我能在肃立的人群中从始至终地倾听着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我的心极其难过,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了一个这样爱我的人,失去了一个以每天的祈祷求神看顾我的人,我岂能不哭!

但我即刻转念,我并没有失去她,她在天上仍然在看着我,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为我祈祷的人,但是她牧养了我,她为这个世界加增了一个为他人为这个世界代求的人!

几年之后我在一个农村教会分享这段经历,会后有位姊妹来找我,她说;“你说,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为你祷告的人,不会少,你到一个禾场,就会有更多的人为你祷告。她的话又一次感动了我,让我看见一个国度,看见真正的守望者就在我们中间。

“经上记着说:‘我的殿必称为祷告的殿—–’” 【注3】我的生命是在守望者的看顾和呼求中构建,又因众多弟兄姊妹的代求祷告而看见明确的目标和神的引导,因此理当成为他人和这个世界永恒的代祷者。
 
我的守望者不过是一个不能再普通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报导她,因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尊贵在于她仍然活着,而我有责任将她在我心里所留下的见证出来,我不过是与她再次见面做认真地准备,将地上暂短的相遇与将来的面对作永恒的衔接。谁的今生与永恒相联呢?其实谁的今日都与明天有关!

我远远没有准备好,这非同寻常的相见将是我有生最荣幸、最神圣、充满荣光的日子,只是不知何时才得一见,仍然会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局促和惶恐。因为这不是随时可见,或见一面便匆匆了事,而是在永恒里一去不返的面对和欢聚。 

沐恩
写在礼拜堂焕然一新之际
22-10-21 23:17

【注释】
【3】新约圣经《马太福音》太21:13节。